每日經濟新聞 2019-03-18 23:35:11
每經記者|杜蔚 每經實習記者|杜毅 每經編輯|宋紅
1818年,在英國,一本名為《弗蘭肯斯坦——現(xiàn)代普羅米修斯的故事》的小說出版,作者是21歲的瑪麗·雪萊。這本又被翻譯為《科學怪人》的作品,象征著科幻小說這一文學類別正式登場亮相。
在此后的兩百年里,科幻小說迅速紅遍全球,科幻熱潮從小說蔓延到漫畫、戲劇、電影、電視劇甚至當代藝術??苹眯≌f進入中國,是《科學怪人》誕生84年后的事。1902年,梁啟超在自己主辦的《新小說》雜志上開設“哲理科學小說”專欄。次年,魯迅翻譯了凡爾納科幻小說《從地球到月球》并撰寫了《月界旅行·辨言》。科幻小說乘著“西學東漸”的風來到中國。
此后的幾十年間,陸續(xù)誕生了如荒江釣叟的《月球殖民地小說》、老舍的《貓城記》、鄭文光的《從地球到月球》等中國本土科幻小說,可是因為種種歷史原因,一直沒有一本專門的刊物承載中國科幻的創(chuàng)作熱情。
直到1979年,一粒微小的種子在成都生根、發(fā)芽……40年,對一個人來說,是從呱呱墜地的嬰兒到四十不惑的黃金歲月。對一本叫《科幻世界》的雜志來說,是從種子到生根到發(fā)芽再到成長為參天大樹的荏苒時光。這中間,有輝煌、有失敗、有夢想的碰撞,也有現(xiàn)實的擊打,有人漸行漸遠,也有人不斷加入。
詩人北島曾說:“如今我們深夜飲酒,杯子碰到一起,都是夢破碎的聲音?!笨墒菍υS多中國科幻迷來說,只要《科幻世界》還在,科幻夢就未曾破碎。
今年初的電影《流浪地球》大火,讓之前鮮少問津的科幻題材一時間成為人人關注的熱點??墒窃谛鷩谈∪A背后,一本雜志40年的堅持才是對“不忘初心”最好的詮釋。
為什么這本誕生、成長于西南的雜志,能夠承載無數(shù)中國科幻迷心中的科幻夢?40年跌宕起伏,從種子到大樹,《科幻世界》背后有哪些鮮為人知的光陰故事?
3月一天的午后,記者敲開《科幻世界》雜志社的大門,找尋這份有關初心與夢想的答案。
●十八歲青蔥,成發(fā)行量最大科幻雜志
“科幻是沒有地域性的,這是全世界人民都能理解的一個題材,像劉慈欣的《三體》,已經翻譯成十六七種語言的版本在世界流傳了?!币徽劦娇苹?,《科幻世界》雜志社副總編拉茲的眼睛就亮了起來。
拉茲本名楊國梁,在《科幻世界》雜志社工作多年,從普通編輯一直干到副總編,說起《科幻世界》的歷史,拉茲如數(shù)家珍。
1978年,電影《超人》在北美上映,并在同年獲得土星獎最佳科幻電影獎。在中國,葉永烈的《小靈通漫游未來》出版,這本僅6萬多字的小說,以300萬冊的發(fā)行量刷新了當時中國科幻小說的出版紀錄?!缎§`通漫游未來》不僅引發(fā)了中國人對未來世界的幻想熱潮,也給一代渴望建設“四個現(xiàn)代化”的少年帶來了美好的記憶。
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,1979年,一本名為《科學文藝》的科幻雜志在成都悄然創(chuàng)刊。
為什么是在成都?“成都是我國科幻發(fā)展較早的地區(qū),上世紀60年代初,成都就產生了童恩正、劉興詩等對我國科幻發(fā)展影響深遠的大家?!彪m然是山東人,可是源于對科幻的愛,拉茲和雜志社的很多科幻迷員工一樣,選擇為了科幻定居成都。
1980年,由川大教授、作家童恩正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《珊瑚島上的死光》上映,在當時引起了廣泛影響。很多人認為,這是新中國第一部科幻電影。
1985年,《科學文藝》與另一家科普刊物《智慧樹》共同創(chuàng)辦銀河獎,但未及頒獎,《智慧樹》就于1986年???,銀河獎從此由《科學文藝》(后更名《科幻世界》)獨家舉辦。在很長一段時間里,這是中國唯一的科幻小說獎項。
1991年,在時任《科學文藝》主編楊瀟的努力下,世界科幻協(xié)會年會在成都舉行,這讓許多科幻迷從此知道了中國也有一本科幻雜志。也是在這一年,《科學文藝》正式更名為《科幻世界》。
1993年,高級工程師王晉康在《科幻世界》發(fā)表小說《亞當回歸》,此后柳文揚、趙海虹、吳巖、星河、韓松、何夕、劉慈欣等新生作家不斷在《科幻世界》刊文。
1997年,《科幻世界》邀請了多位世界著名科幻作家和美、俄宇航員參加“1997北京科幻大會”,并承辦“97北京國際科幻大會”和四川夏令營。這一年,《科幻世界》成為全世界發(fā)行量最大的科幻雜志,人稱世界科幻“三巨頭”之一的阿瑟·克拉克通過衛(wèi)星電話和互聯(lián)網(wǎng)等多種形式對這本中國科幻雜志的工作表達了贊許。
阿瑟·克拉克是英國科幻小說家,著名科幻電影《2001太空漫游》即由其小說改編??死俗髌范嘁钥茖W為依據(jù),小說里的許多預測都已成現(xiàn)實,尤其是他對衛(wèi)星通訊的描寫,與實際發(fā)展高度一致,地球同步衛(wèi)星軌道也因此被稱為“克拉克軌道”。
1999年,山西娘子關電廠計算機工程師劉慈欣在《科幻世界》發(fā)表《鯨歌》《微觀盡頭》。同年6月,《科幻世界》刊登了時任主編阿來的《假如記憶可以移植》,沒想到這和7月的全國高考作文題目一模一樣。
“打開試卷那一剎那,我就慶幸從初中開始訂《科幻世界》是對的?!?999年參加高考的姜源(化名)對此事印象深刻。
拉茲表示:“《科幻世界》發(fā)行量最高時,是在2000年前后,1999年的高考作文撞題的影響很大?!?/p>
2000年,劉慈欣的《流浪地球》在《科幻世界》發(fā)表,這是一篇僅有兩萬余字的短篇小說,獲得了當年銀河獎的特等獎。2006年,劉慈欣的長篇小說《三體》在《科幻世界》連載。
2000年到2006年,劉慈欣連續(xù)“稱霸”銀河獎,而陳楸帆、飛氘、江波、遲卉、程婧波、郝景芳等新人也不斷在《科幻世界》涌現(xiàn)。
●中年遇危機,陷虧損泥沼現(xiàn)“倒社風波”
隨著互聯(lián)網(wǎng)興起,平面媒體的黃金時代結束?!犊苹檬澜纭返匿N量開始逐漸下滑?!耙郧爸荒芸措s志,現(xiàn)在不但可以看雜志,還有圖書、電子書、電影、漫畫、游戲等,有各種網(wǎng)絡渠道、平臺、自媒體,反而將科幻雜志的碎片閱讀功能降低了。”回憶起當時的困境,拉茲的語氣有些沉重。
2010年,《科幻世界》甚至發(fā)生了“倒社風波”,成為年度十大文學事件之一。
“讀者還是那些讀者,青少年為主。從人數(shù)上看,雖然不如巔峰期,但基本保持了規(guī)模?!被仡櫋犊苹檬澜纭冯s志發(fā)生的改變,拉茲不無感嘆,最大的變化就是環(huán)境?!皬脑缙诘挠嗛喌胶髞淼牧闶?,終端大規(guī)模縮小,成為雜志面臨的最大難題。”
受報刊亭取消的影響,《科幻世界》一度陷入虧損泥沼。為了改變這種狀況,《科幻世界》想了很多辦法?!拔覀兺ㄟ^電商和電子閱讀平臺推出電子雜志?!崩澅硎荆傲硗庖粋€就是書刊一體化發(fā)展的戰(zhàn)略,我們把雜志上刊登的內容編輯成圖書,得益于電商平臺的發(fā)展,這幾年我們的圖書銷量增長很快?!?/p>
其中,錢莉芳的《天意》是科幻世界出版的第一本暢銷書?!啊短煲狻芬彩切率兰o以來中國科幻領域的第一本暢銷書,前后印了15萬冊。就是因為《天意》賣得好,大劉(劉慈欣)才有信心寫長篇?!崩澰鴵慰苹檬澜鐖D書部主任,對圖書出版情況十分熟悉。
雖然互聯(lián)網(wǎng)興起讓平媒雜志的銷售日益困難,但是也帶來了電子閱讀與圖書銷售的增量。這就是失也網(wǎng)絡,得也網(wǎng)絡,拉茲頗有感慨地說:“經過我們這些年的努力,雜志的銷量已經停止下跌,基本趨于穩(wěn)定,并且逐漸有一些上漲。目前《科幻世界》紙質銷量每期在十多萬冊?!?/p>
時光飛逝,當年拿著手電筒、躲在被窩里偷看《科幻世界》的少年們都已長大,為人父母?!斑@就有一個好處。”說到這里,拉茲頓了頓,眼神里閃過一絲狡黠,“當年我們讀書時,老師、家長是不愿意孩子在高考的壓力下讀課外書的,但是當科幻迷成為家長甚至是老師時,是允許孩子去讀科幻的。”
對此,今年36歲,在銀行擔任客戶經理的秦真(化名)回憶道:“我上中學時,學校食堂2元錢一頓,一本《科幻世界》5元,我就經常不吃飯,省下錢買雜志。拿回家還得藏好,不能讓父母發(fā)現(xiàn),否則會被沒收?!?/p>
●四十歲“知新”,著力科幻IP版權交易
有過輝煌,也有過低谷,唯一不變的是40年來《科幻世界》一直矗立在成都這片土地上。據(jù)《2018年中國科幻產業(yè)報告》,國內開展科幻相關活動最多的地區(qū)分別是:北京、四川、上海和廣東,占全國科幻相關活動的比重分別為20%、17%、13%和9%。其中四川地區(qū)的主要活動都集中在成都。
2018年,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從四川科幻學會會員大會上獲悉,頂峰時期的《科幻世界》每期發(fā)行量約為41萬冊,如今仍保持有15萬冊,依舊是全球發(fā)行量最大的科幻雜志。
2019年春節(jié)檔,根據(jù)劉慈欣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《流浪地球》的火爆一舉讓科幻出圈,成為關注的熱點。談起《流浪地球》,拉茲有些激動:“它的成功不是偶然,是7000人用命拼出來的,他們這些人當時真的是處于瘋狂狀態(tài)。據(jù)我了解,不光是導演、演員,包括后期制作也是,他們幾乎24小時不停工,這撥人做完休息的時候,另一撥人接著做。這就是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?!?/p>
從《珊瑚島上的死光》到《流浪地球》,中間穿插著無數(shù)科幻人、電影人的努力和嘗試?!啊读骼说厍颉凡皇峭蝗怀霈F(xiàn)的,這幾年中國的科幻影視一直在推陳出新,比如《逆時營救》《記憶大師》《超時空同居》,只是他們不是那種好萊塢式的大制作、重工業(yè)科幻電影。這個市場在逐漸發(fā)展,而且發(fā)展得很快?!睂τ诳苹糜耙暤那熬?,拉茲顯得很樂觀。
不過,拉茲也表示,中國的科幻影視產業(yè)依然處于起步階段,波動性非常大?!耙苍S一款游戲、一部電影就帶來數(shù)量暴漲,但第二年可能大家都在拍,沒有作品上映,就會出現(xiàn)數(shù)量暴跌?!?/p>
對此,拉茲提醒道:“大家要保持好心態(tài),如果每年有10到20部科幻電影上映,屆時,即使還有在拍的,波動也會變小?!?/p>
拉茲認為,《流浪地球》開啟了中國重工業(yè)科幻電影的步伐,也讓更多人關注到科幻產業(yè),但中國科幻市場目前還是以出版為主?!霸诳苹卯a業(yè)里,出版只是一個源頭。因此,科幻IP的版權交易和后期開發(fā)是我們接下來非常重要的工作?!?/p>
拉茲表示,《科幻世界》已于去年成立了版權部和IP運營中心,“這不是追熱潮,而是產業(yè)化發(fā)展的必然。”
2017年,中國科幻大會和第四屆中國(成都)國際科幻大會在成都舉行,中國(成都)國際科幻大會組委會正式對外發(fā)布《成都科幻宣言》(以下簡稱《宣言》)。根據(jù)《宣言》,成都將加快推進“中國科幻城”(科幻產業(yè)園)項目建設,努力打造“科幻之都”的城市名片。據(jù)了解,“科幻城”項目將分為“科幻影視城”和“科幻產業(yè)園”兩大板塊,其中“科幻影視城”落戶簡陽,“科幻產業(yè)園”落戶空港新城。
科幻城項目的建設,為《科幻世界》帶來了新的機遇。拉茲表示,《科幻世界》也參與了科幻城項目的建設工作,“科幻城項目的打造,不光是《科幻世界》的轉型升級,更是整個成都、四川甚至中國科幻產業(yè)的升級。我們的目標是把科幻城做成既包含我們自己IP的科幻文旅項目,同時又有科幻產業(yè)園的功能,可以聚集相關產業(yè),形成規(guī)模效應,吸引國際的先進科幻資源到成都來。”
40年歷史對《科幻世界》來說,是一筆寶貴的財富?!艾F(xiàn)在大量的80后、90后作者加入,他們視野寬闊,創(chuàng)作風格、題材和手法更加多元。隨著讀者年齡段不斷擴展,現(xiàn)在,我們也形成了全齡域的覆蓋;盈利模式變多了,包括電子書、IP轉化等?!睂ξ磥恚澇錆M信心。
談及如何更好地為中國科幻產業(yè)添磚加瓦,拉茲表示,《科幻世界》的一個優(yōu)勢就是,能從海量讀者中找到很多還對科幻有興趣的各行各業(yè)的人才?!捌鋵崳袊目苹萌瞬艃湟恢笔窃诘?,我剛去北京參加一個CG藝術的沙龍回來,在活動上發(fā)現(xiàn)非常非常多的科幻迷,他們有的去做CG了,有的做工業(yè)設計了,有的做概念繪畫了。給《流浪地球》做上海那場戲特效的特效公司創(chuàng)始人,就是《科幻世界》的讀者,還給我們投過稿,只不過當時我們給他退稿了,他那個紙質的退稿信到現(xiàn)在還留著。”說到退稿信的事,拉茲笑得很開心。
拉茲表示,近年來,《科幻世界》一直在做科幻產業(yè)人才的發(fā)掘和培養(yǎng)工作,包括舉辦各種沙龍、座談和訓練營?!拔覀儸F(xiàn)在提出了一個計劃,叫做雙百培訓計劃。我們希望利用3~5年時間培養(yǎng)出100名科幻創(chuàng)作人員和100名科幻產業(yè)人員。
話題由產業(yè)回歸到人身上,拉茲也如實道出了目前科幻文學創(chuàng)作商業(yè)回報低的窘境:“很多類型文學的作家,包括科幻的、奇幻的、推理的,他們大多都是由自身的愛好驅動創(chuàng)作的,這點和很多商業(yè)網(wǎng)文的作家不太一樣。一個科幻作品的影視版權能賣一兩百萬,相對于作家千字一兩百塊的稿費來說,已經是天價了。”
不過在科幻行業(yè)親歷了十多年浮浮沉沉的拉茲依然是樂觀的?!翱苹米叱鋈?,雖然盈利點不是很強,但我們看重它的影響,這幾年我們不斷與美國《克拉克世界》雜志、英國火焰樹出版社等機構展開合作。通過這些合作,可以把中國科幻作家輸出國外,產生國際影響力。這不僅有助于中國文化走出去,也利于國內科幻作家自身的成長、個人品牌的提升?!?/p>
雄關漫道真如鐵,而今邁步從頭越。從1979年到2019年,40年往事如煙,初心不改,對一本類型文學雜志來說,放眼全國,也是少有。但不管今后世事如何變遷,談起中國科幻,始終無法繞過的,就是“科幻世界”四個字。這就是這本雜志最大的成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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